安息的自由 文/晓蓉
有天,与爸闲坐院中,谈起命运。爸说,人生多有被动无奈,自由选择的机会很少。但有种自由,常被人放弃,那便是安息的自由。其实,在生命谢幕前,人人都有权选择安息的方式,无需听命于人,不必勉强自己,可以随心所欲。这是人生最后一次选择,理应特别珍重才是。
生活中的罗萍、吉少甫夫妇
9年前,爸和妈一起领取了红十字会遗体捐赠志愿书。他们催我和弟弟在“执行人”一栏签字时,我俩十分犹豫。看着妈妈不到70斤的病弱之身,我实在不忍表态同意。妈笑我“保守”,说她是“右位心”,内脏与常人相反,“医学上很有研究价值呢!”爸和妈拿到红十字会发的捐赠纪念证后,逢友人便宣传。几位友人扎堆似的,也先后办了同样手续。我不止一次听这些长辈讲“办证”的好处,比如为医科教学增添解剖资源,为国家节省占用土地,为单位节约治丧费用,为子女减少办 丧时间……说得轻松愉快,像是在讲一个天上掉金元宝的故事。
那天,听爸一席话,才好像有所感悟:也许,他们正是在自由的选择中,享受到了快乐吧?能如此坦然顺应自然规律,为自己作合乎心意的安排,这是何等豁达洒脱的现代理念!我想,有了这份感悟,我们就会和爸妈相伴永远了。
2002年3月14日,妈实现了遗体捐赠。由红十字会全程操办,我们在上海第二医科大学与妈告别。奚其明创作的《安魂曲》,由校园飘向天际。轻柔,舒缓,悠扬,像妈在灿烂地微笑。一群医科学生,肃穆围站门口。圣洁的敬意,写在脸上。
当月,在上海“人文纪念公园”福寿园,竖起了全国第一座红十字遗体捐献志愿者纪念碑。之后,妈的名字与365名同行者一起,刻上了“2001年~2002 年”那块碑石。在他们之前,上海已有1715名实现捐赠的先行者(到2008年底,总数增至4758人)。其中最年长的,是110岁的上海第一老人、清末秀才苏局仙。还有著名物理学家谢希德、著名肿瘤病理学家顾绥岳等一批受人尊敬的名人。但大多数是像妈一样的普通人。他们一生认真做着该做的每件事,却几乎没有留下什么个人痕迹。甚至,在他们自愿捐赠遗体时,也从未想到过留名在世。现在,这些“自愿献身”的同心同归者,在此同行了——他们组成一个个豪迈的方阵,用爱心之火召唤后来者,向新的生命旅程进发。
全家在福寿园红十字遗体捐献者纪念碑前的合影
在这座遗体捐献者纪念碑的一块红色大理石上,铭刻着人们献给遗体捐献实现者的两行金字:“精神与日月同辉,爱心与天地共存”。人们赞扬他们“给人类攀登医学高峰提供了基石”,“使一些人获得新生或光明成为可能”。他们有限的生命从此成为永恒。这等礼遇,等同于战争年代为国捐躯群葬陵园的烈士们,而且,妈所在的那块碑石,周围不足一平方米,但祭拜者十分密集。妈喜欢热闹,又爱拍照。她永远不会寂寞了。
6年后的10月15日,爸爸吉少甫也实现了遗体捐献。逝者不是葬在这里,而是依然活在这里,只是换了一种形态和方式而已。
安息的自由,这是一种归宿选择的终极自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