歌声中的双亲 文/李豪
我的父亲李继先、母亲陈荣恩相濡以沫60年,是一对最传统意义上的“平头百姓”。但在他们的金婚纪念之时,这对平平常常的老人却做出了一个惊人之举——双双办妥了遗体捐献手续。
我父母的一生是在战乱和不安宁的岁月中艰难度过的,所以他们对人生价值有着深刻的理解,把生死看得很开。有一次母亲看到一位过世老人的子女大摆“豆腐宴”,很不以为然地说:“太麻烦了。我死后决不这样大操大办。”后来,她看到报上登载“可供医学院学生实习解剖的尸源极少”的消息,便立即去打听遗体捐献 的有关事项及程序。这件事在我家议论的时候,爸爸妈妈认为从人的角度考虑怎么实现人类社会生活的可持续性,很有意义。他们反复说,如果把遗体捐献给医学事 业,增加一点十分紧缺的解剖资源,让医学生们更快成材,是把力量用在刀口上。既解决了死人和活人争地的问题,又开创了一代新风。
李继先、陈荣恩夫妇晚年的合影
他们这样想也这样做了。在1983年父母亲的金婚纪念日,老两口立下遗嘱:“如若病危,不必抢救,以免病人痛苦延长,家属劳累,及浪费了医药。遗体直送第二医科大学。不必办丧事,不要受丧礼,骨肉至亲不须佩戴黑纱。破除迷信,移风易俗是我们最后的嘱咐。如不按遗嘱执行,心中将内疚难安。”妈妈还别出心裁缝制了两个用龙头细布做的大口袋,爸爸挥毫写上“长眠安息”四个大字,叮嘱我们:不办丧事,不做寿衣,只要套上白布袋,把遗体捐了就可以了。平时他们对 “死”这个犯忌的话题一点都不避讳,遗体捐献证书就搁在茶几上,只要朋友问及就热情介绍。他俩的举动引起了一些人的疑虑,有人问:“红十字会给你们多少钱?”两老听后大笑说:“人死后还要什么钱?”也有人问:“人死后要解剖,多可怕!”他俩说:“人死后有什么感觉?为医学事业作点贡献多光荣!”
老人们的义举影响了左邻右舍,通过亲朋邻里之间滚雪球似的效应,小西门居委学前街152弄的居民先后有19位志愿者加入了遗体捐献志愿者的队伍。为褒奖他们这种无私奉献的精神,当时南市区把“敬乐坊”命名为“‘夕阳余晖暖后人’科普特色弄”;1998年,“敬乐坊”还被评为“上海市精神文明十佳好事”集体。
对于父母的义举,我们小辈十分支持,但总担心不保留骨灰以后怎么祭扫呢?妈妈挺开朗,想得也周到,她让我们用录音机录下他们最喜爱也最得意的歌谣,以作永远的纪念。为此他俩孩子似的反复练习好几次。爸爸唱他拿手的民歌《Long Long ago》《当我们年轻的时候》;妈妈背诵北京儿歌“小板凳,歪一歪,板凳底下菊花开”;哥哥和我也忍不住跟了上去,纵情唱起《茶馆小调》和《在那遥远的地方》;妹妹则娴熟地吹起口琴、弹起吉他……父母为身后准备的纪念录音,变成了一场“家庭音乐会”,那其乐融融的温馨始终萦绕在我们心间。
全家福
两老过世后,我和妹妹李华也办妥了遗体捐献手续,成为志愿者队伍中光荣的一员。每逢清明,我们就到遗体捐献者纪念碑前,献束康乃馨、打开录音机。歌声中,苍老的双亲又向我们走来,依然是那么慈祥、那么睿智,浑身润泽着爱的光辉……
刊于《新民晚报》2005年3月9日“十日谈”
陈荣恩留给子女的遗嘱
(分两次撰写)
为了改革开放,思想解放一点,胆子大一点,步子快一点。安乐死是人道的,有4个优点:
1、可以为国家减少人口;
2、可以为国家减少医疗及工资费用;
3、可以减少病人长期的痛苦;
4、可以减少家属的劳累。
1992年10月2日
漫长的人生,坎坷不平,历经万苦千辛,一生劳累,直到长眠安息方是幸福。如若病危,不必抢救,以免病人痛苦延长,家属劳累,及浪费了医药。不必办丧事,不要受丧礼,骨肉至亲不须佩带黑纱,反对旧俗形式,破除迷信,移风易俗是我最后的嘱咐。如不按遗嘱行,心中将有内疚难安。